第六百九十章 你,听懂了么? (第2/2页)
他都惹了多少祸了?
二一个,就得是王金山;再往下就是许开国!
屈勇那都该死了一百八十回了!
否则,你拿什么来说公平?
“报告!”
此时,门外的声音传了过来,许朝阳抬头看过去时,几个年轻人已经站在了门口。
许朝阳瞧着为首那人也就是二十四五岁儿的年纪,可人家已经是延安派下来的忻县县长了……
“于县长,来。”
许朝阳笑着冲那个小年轻勾了勾手,于县长走到许朝阳身边的时候,看见赌桌立即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:“首长。”
许朝阳指了指桌面上的牌九、地契、边区票,问了一句:“说说,该怎么处理?”
“我……失职。”
于县长率先低下了头,很认真的说道:“县(委)自我开始,集体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,并写两份检讨,一份,交到上面,一份交到军分区。”
“此后,决不允许此类事件再次发生……”
许朝阳没让他说完,扭头看了李万朝一眼,问道:“明白了么?”
李万朝愣住了!
摊开双手说了一句:“不是……这为什么呀?他是县长,他是来处理事儿的,赌局没有大规模扩散开,也不是他纵容的,更没有屡禁不止,何错之有啊?”
许朝阳将这个问题放在了这儿,回头继续看向了于县长:“你再说说,这些人该怎么处理。”
这都不用审,光从乡绅那恐惧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,肯定是他设的局儿。
“没收赌资,让设局者在全县面前做检讨,同时,进行教育工作,如若再犯……”
“妇人之仁!”
“妇人之仁!!”
李万朝听不下去了,站出来指着这个于县长一码归一码的呵斥道:“办事优柔寡断,当官拖泥带水!”
“你要怕得罪人,干脆就别当这个官!”
“这还教育什么?嗯?”
“教育谁?”
“这种人我太清楚不过了……”他抬手直接指向了刘根儿他老丈人:“仗着点小聪明、通晓人心弱点且善于利用人性,绞尽脑汁一辈子在意的就是蝇营狗苟!”
“有教育他的时间,都不如一枪崩了来的立竿见影!”
这就是电影《1942》里那位财主所说出的那句:“用不了十年,咱还是爷!”的底气,他们这种人就是比其他人善于钻营。
“朝阳,这小子不适合当县长,要我看,他连个生产队队长都不合格。”
李万朝气的呼哧带喘,若是他能说了算,第一件事肯定是要将这个县长撵下台。
“所以,将这些人崩了,给于县长撤了,将尸体挂在城墙上,赌桌摆在尸体之下,就是你对这件事的处理办法,是吧?”
许朝阳看着李万朝问道。
“对!”李万朝丝毫不觉着有任何问题。
许朝阳伸手揽过了李万朝的肩膀,就这么缓缓的从小院内往外走,临出去之前,冲着于县长说了一句:“你处理你的,按规矩办。”说罢,在月光下,走出了院落。
那时,忻县的土路上还有埋在土里向上冒尖的石头;
那时,忻县的街头还要半截房茬没有盖完;
他就这么和李万朝一步一步走回了司令部……
许朝阳终于明白延安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了,在这一刻,上辈子在部队里背过的那些东西都已经不再是文字,而是融化在了整个世界里。
“舅,你知道么,当这些人还在苏区,还被人称为‘赤匪’的时候,最先接受他们的人,其实不是如同你一样身居高位的聪明人。”
许朝阳回头看了一眼,眼看着县保队将这些赌徒从院落里带了出去,缓慢说道:“是他们。”
“就是这些在你眼里傻到无可救药、已经没必要再教育的……贱民。”
李万朝不走了,用力瞪着眼睛想要说话的姿态被许朝阳看得清清楚楚!
只是李万朝忍住了,哪怕整个情绪已经努在那儿了,他还是忍住了。
许朝阳这才开口说道:“而那个时候你们这些聪明人在干什么?在嗤之以鼻、在观望,在唱衰我们走的这条路时,紧紧抱着手里的通天大道不肯撒手。”
“那你告诉我,这样的我们,应该拥抱谁?”
“是在你们眼里更傻却已经接受了我们的百姓,还是穿着长衫、背着手、舔着肚子要说上句儿还准备继续拿我们当成‘小老弟儿’的你们?”
李万朝终于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了:“这不一样么?你们不也是打算想要利用他们……”
“这恰恰不一样!”
许朝阳第一次加重了语气说道:“完全不一样。”
“我们是需要他们,而且还管他们的死活;”
“你们才是利用他们,甚至不惜用他们的命去达到目的!”这一点许朝阳在内蒙的时候还没懂,不,准去的说是‘懂’和‘懂’的定义不一样,他当时是知道这个道理,却没有明白这个世界必须存在的意义。
“在你这种人眼里,花园口被炸开,就是应当应份的事,在你们这种人的眼里,牺牲就应该是这样的,就应该从底层开始,谁让你们弱呢?”
“我们……不是。”
李万朝发现俩人之间的谈话变了,在此之前,他以为自己跟许朝阳才是‘我们’。
“什么你们、我们、他们的?”他在故意装不懂,是那种不肯接受现实的故意装不懂,这一点许朝阳看出来了。
“你们,是在封建状态下已经拥有了固有行为模式的聪明人,不容易接受新鲜事物的原因,是你们要用自己已经存在的思想框架去分清利弊,在未知和保守之中选择了稳妥。”
“他们,是连思维能力都极弱的普通百姓,生活的世界很可能只是眼前这个村儿,谁对他好,他就容易感动,稍受扇动就会情绪激荡,这种人在牌桌上都不用跟他们使活儿,刺激几句儿就能给老婆孩子都押上。”
“我们,是在你们捅咕他们上了牌桌,且随时都可以将其舍弃的时候,将你们这群人挑出来,剔除掉以后,再教会他们不应该去赌博,而不是掏空他们兜里那点可怜的钱来养肥自己的人!”
“解决这件事的根子,是要告诉他们‘不要赌’,哪怕他们千百年来也没听过,从古至今都在让当权者浪费精力,可依然要去做;”
“而不是解决让这件事发生的人,向清朝只要发现双陆棋就要将其禁绝一样,看见有人玩不问缘由抓起来就砍了!”
“没有双陆棋就没有赌了?美利坚禁酒令都发了,酒没了吗?”
这才是这一代人真正伟大的地方,他们敢迎难而上。
许朝阳更知道这一代人的伟大,伟大到……连死后都不会留下什么遗产,有些连孩子都没有留下,他们不是为了自己,还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。
这不是说出来的,而是老一辈始终坚守的信念。
也是许朝阳直到了这一刻才彻底感同身受,能从嘴里说出来的‘理想’。
他说的不是牌局,而是整个天下,老百姓愿意跟着这帮人走,最真实的目的并不完全是因为谁对自己好,更是有人告诉了他们这个世界什么样,在你已经理解这个世界什么样、知道自己有多渺小、在历史中有多少次被舍弃之后,面对这群不曾放弃你的人,给与的回报。
否则,你以为他们凭什么高喊:“为了胜利向我开炮!”这是升官发财能换回来的么?
否则,你以为谁都能舍身堵枪眼?这是许诺画饼能实现的么,这些人要不是自愿,怎么可能!
否则,你以为谁都能在烈火燃烧之下一动不动;谁都能利用身体给电话线通电,直到属于许朝阳的那个时代,通信兵依然要接受这种极端环境下的教育么?
这才是他们要做的,他们要做的,绝不仅仅是均田地,均的更是在所有人都明知道你弱的时候,这群人却依然对着你微笑,没有放弃你。
而转过头,带着你去冲着曾经欺负你的人怒吼!
你能不跟着他们玩命么?
李万朝的身体晃动了一下:“朝阳,你中邪了。”
“你说的那些东西就不可能存在,绝不可能!”
“你清醒一点啊?”
“朝阳啊,我是你舅啊……我才是那个毁家纾难,帮你起兵,要给你捧上皇位的人啊,这顶白帽子是我送给你的呀,是我呀!”
“是我呀……”
大街上,李万朝抓着许朝阳的衣服身子在往下堆,他仿佛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末日……不,是在这个大环境里,看见了他们这一类人的末日。
所以他才玩了命的要告诉许朝阳,他李万朝做了什么,想要利用亲情,将这个男人重新拉回到自己的阵营里。
只是,那怎么可能?
许朝阳托着李万朝的双臂,此时此刻才终于理解了整个时代的说了一句:“舅,都过去了。”
封建王朝过去了,军阀时代过去了,在许朝阳的眼里,连金陵国府都过去了,甚至,在未来对这个时代的不理解也过去了。
他此刻坚定的无法再坚定了,也知道‘思想工作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做,这才是真正的‘思想工作’,绝不仅仅是给谁摁到那儿一遍一遍的重复着画饼。
许朝阳不再是野兽了,他身上有了不应该属于野兽的荣耀,能在那堪比太阳的光环之下,感受来自烁烁放光的延安,所散发出的温暖。
延安,终于开始绽放光辉了,在许朝阳心里。